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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06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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夜已深了, 父女倆人進了書房,屏退閑雜人等。

文玹輕聲道:“爹,我以前對你說過大風寨招安時發生的事。今晚偶遇端王世子, 他身邊那個絡腮胡子, 左臉顴骨低陷之人就是原先的大風寨二當家古二, 如今改名叫胡覺義。不知你留意過他沒有?”

文成周點了一下頭,此人面貌特異, 他也不禁多看了幾眼。

文玹繼續道:“他在京城有仇家, 但他曾對張大風說過,他的仇家不好接近, 他攀附上端王世子, 多半想借此接近他的仇人。孟二公子也是知道他身份和覆仇意圖的, 今晚被他見到我們,我只怕他會利用這一點來脅迫孟二公子,不要幹涉或阻撓他覆仇。”

文成周訝然挑眉道:“端王世子不是和二公子一樣,都見過大風寨二當家嗎?”

“今日所見,他面貌有了改變。我不知世子是不是清楚他就是古二,但一定不知道被他利用來覆仇,不然怎可能容他?”

文成周默默沈吟了會兒後問道:“古二原來的姓名籍貫, 因何事而上山為匪, 有人知道嗎?”

文玹緩緩搖頭:“就算他和誰說過, 我覺得也不會是真的。”

“這個古二,現在叫做胡覺義,以你對他的了解, 若是孟二郎不顧你的安危,只考慮端王府的利益,他可能做出什麽樣的事來?”

文玹蹙眉道:“張大風與他結義兄弟,在山寨裏又對他委以重任,十分信任。可他為了在招安中立功,就能出賣張大風。他很清楚,一旦張大風到了金州知州手裏,必死無疑,卻親手重傷他,將他關於黑牢中,準備將他獻給胡知州。”

“所以他是個心狠手辣,為達目的不擇手段之人?”

“是。”文玹點了一下頭。

“也即是說,孟二郎若是選擇保你平安,就只能置身事外,看著古二利用他大哥覆仇,禍及端王府,那他就是六親不認的無義之人;若是選擇保住端王府,古二就可能對你甚至我們家裏的任何一個人出手,他就是有負於你的薄情之人。”

“孟二郎被將了一軍,怎麽選都是無情無義之人。”

文玹憂心忡忡地點點頭:“爹,要怎麽辦才能破這局?你想想辦法吧?”

文成周淡淡看她一眼:“人生於世,先為人子,再為人夫為人父,女子也是一樣,人各有責。一個郎君若是連自己的事都處理不好,還怎麽負起為人夫為人父之責?我所擔負的責任是文家,不是孟二郎,更不是端王府。你求我幫忙破這局,我只會考慮對文家、對你而言最好的法子。”

“你勸他別管此事吧。”文成周轉身提起案頭的青瓷梅瓶,往硯臺裏倒了少量清水,取墨在硯中研磨起來。

文玹怔怔地望著他。

文成周手持墨條,穩穩地打著圈,語氣平緩淡然:“古二若是利用世子覆仇成功,只要對方不是皇室宗族,端王目前勢大,最多被罰些爵祿,世子識人不明犯了大過,或許會被廢,反倒是孟二郎的機會。至於這機會是否能把握得住,就要看他的本事了。”

隨著他的動作,硯中清水漸漸變得濃黑發亮。

“若古二仇家是皇室宗族,一旦事發,端王也許會被貶遷他州,世子肯定被廢。至於孟二郎,雖然也會被牽連,卻也不會有什麽大礙。這後一種結果,於國於民反而是件好事。”

這一番話讓文玹聽得目瞪口呆,她一直以為這個丞相爹爹是清風明月般高潔的善德君子,沒想到他竟然能厚黑至斯!

她不覺搖頭:“我怎麽可能做得出這樣的事?這不是陷他於不義麽?我若是勸他這樣做,我成什麽人了?”

文成周擱下墨條,回頭冷冷瞥她一眼:“那麽你是要將文家置於危險之境麽?他若是按我說的做,只是冷眼旁觀,端王府並無大損,若是不按我說的做,執意阻撓古二,你我或是你娘,你弟弟妹妹,你婆婆,這家裏的每一個人都可能遇險。想想今晚三郎遭遇,類似之事你難道還想再次經歷嗎?”

“自然不願!可是……”文玹不服氣地問,“難道就沒有兩全之法了嗎?或可設計布局把古二擒住……”

“然後呢?他此時什麽都沒做,又是朝廷任命的官吏,你打算羅織什麽罪名安在他頭上?只要不是死罪,又或者布局擒拿失敗,讓他逃脫了,他回來報覆,我們又能防備他到幾時?!”

文成周冷然道:“世間不如意事十之八.九,兩全其美豈是那麽容易,如今不是魚與熊掌能否兼得之勢,而是兩害相權取其輕,孟二郎處置稍有不慎,就是文家大禍臨頭,你不願勸他,但若是家中任何一個人因此出事,你定會抱憾終身!”

文玹雖心有不甘,卻無話可駁。

文成周又問她:“你可有途徑傳信給他?”

文玹差點脫口而出說阿瑩,及時剎住,搖搖頭。

文成周懷疑地看了她一眼,從筆掛上取下一支狼毫小蘭竹遞給她,一邊道:“你寫封信,由我來給他。”

文玹訝然:“這麽急?這一切都是我的推測,古二也未必會去威脅他。”她還想回去好好琢磨琢磨有沒有更好的兩全之策呢,沒想到爹要她當場就寫信,根本不給她考慮或猶豫的機會。

“防患未然強於亡羊補牢,若是等他告訴端王就來不及了。”文成周淡聲道,將筆遞到她手裏,“寫吧。”

文玹提著筆卻半天無法下筆,這信要她怎麽寫?

·

七月初八清晨,位於東京內城南隅的國子監門口,陸續有幾輛馬車停下,從車上下來的都是錦衣羅袍的年輕郎君,身後都跟著數名書僮或小廝。書僮或小廝手中提著書袋、茶水點心、替換衣物等等,還有自帶枕頭的。

國子監門前這條街就叫學院街,街道上亦有著棉布袍的年輕郎君,自己背著行囊書袋與幹糧,三兩結伴地步行而來。

六月底的三舍法第一考之後,國子監首次有七品以下的官員子弟甚至平民子弟進入就學,這是本朝開國以來頭一回,亦是有史以來的頭一回。

因此文成周在貧寒學子以及較低品級官員子弟中名聲遠播,這些因他才有機會進入國子監就學的學子,雖然從未經他授課,卻都尊稱他一聲文師。

孟裴下了車,進入國子監,正要去廣知殿,卻被守在門口的張主簿叫住了:“孟公子,文相公找你過去。”

孟裴不禁訝異,向其問清文相所在,便朝後院進賢亭而去,進賢亭正北立著七座禦制聖諭碑,兩側廂房則為判監事、祭酒辦公之處。

今日是國子監生分為上、內、外三舍後的第一天,有不少學子首次進入國子監就學。祭酒與司業、主簿都在前院廣知殿,待諸生齊集之後,就由祭酒向諸生宣講國子監內各項學規,以及施行三舍法後每月私試,每年公試,隔年舍試的具體施行辦法,因此整個後院裏空蕩蕩的,根本看不到人。

孟裴到了東廂前,見門敞開著,仍是輕輕敲兩下門,叫了聲:“文相公。”

裏面傳來文成周的聲音:“進來吧。”

孟裴剛跨進門去,又聽見一聲:“關門。”不覺眉梢一跳,知道恐怕文相公要對他說的話不是學業相關的事,便讓成然留在門外。

果然行過禮之後,文成周便遞給他一封信。孟裴打開一看,立即便認出是文玹的字跡,頓覺驚訝無比,擡眸迅速地看了眼文成周,卻見他一臉淡然,什麽都瞧不出來。他心中滿是疑慮,又有些許不安,便即低頭看信。

文玹在信中寫,她擔心古二會去找他,要他別阻撓其覆仇,想問他是否確有其事,若是,他又準備怎麽應對?接著她又勸他,說世子引狼入室,即使事發,也是自作自受,不能怨怪別人,他若是置身事外獨善其身,並沒有什麽不對。最後她說,希望他能慎重對待此事,她不願見家人因此事而受傷害。

只是這些字跡,並不像她以往所書文字那般流暢果決,頓挫起伏皆力透紙背,反而一筆一劃都顯得猶豫不決,軟弱無力,且越到後面越是明顯。就像是她在書寫時,自己內心也猶疑難決。

又或者,是被人逼著寫的。

孟裴擡眸看著文成周,默默不語。

文成周見他臉上神情已知文玹猜對了,古二已經去找過他,便問道:“你打算如何做?”

孟裴沈吟道:“還請文相公放心,小侄不會輕舉妄動,但畢竟此事牽涉到小侄的父兄,甚至整個王府,若要小侄置身事外……”

文成周打斷了他:“即使古二以阿玹以及文家人的安危相脅,你仍是毫不在意嗎?”

孟裴不由蹙眉,否認道:“文相公,我絕非毫不在意阿玹或是文家人的安危,但此事並不僅僅牽涉到文家。”

文成周冷聲道:“文家只要有任何一人,因你貿然行事而受傷害,阿玹或許不會怨你,但她定會悔恨自責!而我也絕不會原諒你!不會允許你再見她哪怕一面!”

孟裴搖頭道:“文相公不必以此要挾,在古二出現之前,你就沒有允許過。在古二出現之後,即使我照這封信裏說的去做了,你也不會對我假以辭色的。”

文成周淡淡笑了笑:“那倒未必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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